天孙

金风玉露

20. 聚光灯

  

       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,她到了洛杉矶,出了机场,打了一辆车去酒店,住下后就睡,睡醒后在酒店附近吃吃逛逛,买点小东西,倒好时差,去车行取了预约的吉普车,又开车出城,再一次到了机场。

       她把车停在候客区,稍等片刻,就看见他推着行李出来了。她按一下喇叭,下车,靠在车门上看着他笑。他把行李车朝前一推,向她跑过来,把她抱起来转了两个圈,放下来,抱紧她,眼睛里满是血丝。

       她揉一揉他的头发,笑问:“飞机上十多小时没睡吗?”他看着她的眼睛,哑着嗓子说:“想睡来着,但就是睡不着。”她还要说什么,身后有喇叭响,她拉一下他,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他紧一下他的手臂,再抱一抱她,才想起行李来,放开她,把行车塞进车里,上了车,由她驾驶进城。

       洛杉矶是个沙漠城市,干热气闷,她打开车窗玻璃,让风吹进来,稍见清凉。从车窗外吹来风时时扯着她的头发,额前碎发一时扑进她的眼里,一时粘在她的脸上,她捋了又捋,还是干扰她的视线。他伸手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,手一离开,长发又飘散开来,缠了他一手。他索性不撒手,就那样用手指插进她的长发里,挡住那些让她看不清路、让他看不清她脸的头发。

       她转头看他一眼,笑说:“你手臂不累吗?”他摇头,说:“不累。我就怕不能让我这样累。”她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,亮一亮手腕,努一下嘴,“喏,用这个。”他看一眼,她纤细的手腕上有一个橡皮发圈,他取下来,侧过身子笨拙地替她扎好头发。

       她这才想起来,说:“新年快乐,亲爱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新年快乐。”他跟着说,“亲爱的。”眼睛不停地逡巡着她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“又要做向艺葵了吗?”她开他的玩笑。

       “一辈子。”他答。

       她纵声长笑。

       他也笑,说:“冬至祭祖那天我抽空回家去了一趟。”她嗯一声,他接着说道:“我告诉我父母我们的关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他们怎么说?”她颇为好奇。既然他主动提起,那肯定会是让他满意的答案,但她仍然想听。

       “他们都很高兴。说虽然很想认识你,但他们尊重你的时间安排,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见不迟,随便什么时候都好。对了,我介绍他们看了你的那两期综艺节目,他们都看了,那天就对我说……”他停一下,顽皮起来,问道:“你猜他们会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她想一想,“嗯?没想到沈慧媛长大了变成了尹真儿?唉,不管叫什么吧,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丫头?”

       他哈哈哈哈笑起来了。其实他妈妈说的是,没想到当年的沈慧媛真的要成为自己的儿媳了。有这样的儿媳,她得去拜菩萨去。他爸提醒他妈说:“老婆,你是信天主的。”他妈妈回说:“你信天主,也没妨碍你冬至祭祖。”他很少看到他妈妈当面驳斥他爸爸,这一次回答得这么飞快这么干脆这么直接,还是在祖宗牌位前,很有些不给爸爸面子,可见是真的满意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母亲说,这是我送给她冬至日最好的心意。”他简单地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爸呢?”她这下好奇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父亲递给我一支烟。我说爸你忘了我早就戒烟了吗?”他笑,“当年我偷着学会抽烟还被他揍呢。后来吃饭的时候给我倒了一杯酒。说祝贺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的待遇比你的待遇好多了呢,”她拍拍他肩,“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摇头,说:“没有,我没觉得受委屈。我后来想,可能父母的爱就是各式各样的,有的是娇纵,有的是棍棒。娇纵女儿的,自然会嫌弃抢走女儿的臭小子。换了是我,处在你爸妈当时的情况下,宝贝女儿屋子里突然钻出个男人来,那受的震惊肯定不小。说不定就拿起棒球棒高尔夫球杆打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她大笑,“你说的是你爸吧?你才不会打人呢。”

      “谁说的,我打。”他摆出发怒的样子,“我后来想想二十年后我的宝贝女儿突然跟我来这么一手,那真是,臭小子再敢上门,左脚进来打断左脚,右脚进来打断右腿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先打你自己吧。”她笑。“你二十年前受了你爸的委屈,这么多年都不忘,真够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笑一笑,无奈地说:“受的时候再委屈,但过了二十年,再大的委屈也淡化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现在算父子和解了?”她问,“这样的影片有多少啊,就你这个成长故事,也可以拍个九十分钟的电影了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点头,“算是吧。后来很多年我和我父亲都不怎么说话。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,虽然古话说包羞忍耻是男儿,但有疼爱,谁稀罕受辱呢?”

       她抽空脱出手来摸一摸他的脸,说:“你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啊,听上去像是在诉苦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也笑了,“就顺嘴说到这里了。因为你,我和我父亲有所和解,所以向你说声谢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说得我都飘飘然了。”她伸脸过去,鼓起腮帮子,“给你亲一下,做得不错,以示鼓励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看着她吹弹可破的脸颊,在车子停下等一个红灯时,伸长手臂搂过来亲了一下。“你的笑容,包治百病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连加长版青春期叛逆病都治。”她笑。

       到了酒店,他放下行李,先去洗澡。她调暗灯光,点了香熏蜡烛,房间里幽幽的散发出松脂香。他从浴室出来,走向在床边调加湿器的她,爱怜地抚摸她,问,“为什么是这个香味?”

       她揉着他半干的头发说:“这香味让你想起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他闭上眼睛想一想,“坡州的松林,雨中的松香。”洛杉矶的空气那么干燥,她特地买了加湿器放在房间里用,保持皮肤柔软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不是很美好?”她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非常美好。太美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过后他睡了好久,她醒来一个人吃了饭,看了会儿电视,玩了会儿手机,刷了会儿剧集,把他的新剧又看了一集,把自己刷困了,倒下去睡,再次睡醒,他还在睡。她都无聊了,推推他,让他起来出去玩,他答应说好,一翻身又睡了。她恨恨地捶他两下,说你一来我身边就是来睡觉的吗?想起他第一天晚上来她家,就一觉睡到天亮,只好叹气。

       等他睡够了醒来,忽然说好饿,她听见了,跑来看他,说你终于醒了。他拉她躺下来,亲她,在她身上嗅来嗅去,闹得她痒,说你是不是一条狗啊。他嗯嗯啊啊说是,一直跟她起腻,直到饿得受不住,才起床洗漱,穿好衣服两人牵着手出去吃饭。

       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吃吃喝喝,到处玩,做游客该做的事。过了一个星期,她爸妈来了,一起为她庆祝生日,一起吃饭。大饭店客人多,就有些风闻言事从这边传回国内再传回他们耳中,他们并不在意,这一天早就料到会来。他们在一起聚了几日,她爸妈去和自己的朋友聚会,他们开车去橘子郡,参加她大学朋友的婴儿周年庆典。

       那天晚上在超市,他们分别在货架前挑选庆典宴会的用品,凭两人对镜头的敏感,马上发现有人在偷拍他们。他脸一沉,一下子黑如暗夜,眼神冷得像冰,迎着偷拍者走去。偷拍者发现自己被发现,慌忙离开。她快步走到他身边,把手放在他手上,看着他,摇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他看着她温柔的眼神和温和的面容,也平静了下来,伸臂搂住她说我没事,东西选好了就走吧。他们到收银台结了帐,把东西放上车,回到租的别墅,坐下商议对策。

       他说如果是国内媒体,刊发前必定会联络公司,这倒好办。但这里是加州,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。她说看上去像是什么地方的。他说我们等一天,明天就知道了。果然到了第二天,新闻就出来了,偷拍者不是国内的,确实非他们能力范围之内能控制。他们让两家公司出面分别辟谣,一边说是私人旅行,一边说是和朋友小聚。

       他站在她面前说:“我上次说过,有什么事我会出面,所有的声明由我来发,你不用吱声。我明天先回去,你过两天再回。”她看他处理事情的样子,沉稳笃定,有条不紊,不由她看得入迷。他被她看得发笑,问:“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?”

       她抱住他腰,仰头看着他说:“我好像看到刘代表在做事。你说你那剧本是怎么写的?你有没有问过宋作家,她在写剧本时知不知道你是第一顺位人选?”

       他摸一摸她的头发,笑问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她犹自一脸的不可置信,说:“这件事情说不通啊,就刘代表,啊,我是说刘代表,不是你。刘代表他两任老婆都跑了?跑了不说,还都扔给他一顶绿油油的帽子,你说观众信不信?你就说你信不信吧。也别问观众了,要不你问我?”

       他被她说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抓抓她头说:“你闭嘴吧。让你听我说话,别打岔。开会不认真,净开小差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她说喔,眨眨眼睛坐好,说:“我听见了呀,不就是你明天先回,我后天再回。多大点事啊,一脸严肃。我告诉你,咱们根本不用理他们,这都多少年,我由得他们胡编乱造,我还不能逗他们玩了?等我们否认个三五七次,大家都疲了,就好了。哈,我还没找他们算帐呢,当年他们造我的谣言,编我的黑料,说我是蕾丝边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他吓一跳,“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啊,我,这么直的直女,你最知道我的,我只喜欢帅哥。”她指指他,又指指自己,“说我蕾丝边。像话吗?我倒是想演个蕾丝边呢,可惜没人给我写剧本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被她弄得哭笑不得,“你专心点行不行,怎么又说上剧本了。你哪一根头发丝像了?”他拉一拉她的长发,“编也不编得像点。”但被她这么一打岔,他的怒气真的消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想起来又问:“对了,我剧还没追完呢,刘代表后来怎样了?出来了没?”他没好气地说:“出来了,在你身边呢。你不正看着他调戏着他吗?”她这下满意了,“有剧透就是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们收拾好行李,他先一天回家。他把她的行李箱也带上,自己大摇大摆从国际到达的出口出去,迎着无数的闪光灯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第二天她的飞机到港,媒体一早在航班信息上查到她的名字,又是无数的记者媒体摄影机话筒手机等在那里,那么多人等了一个多小时,也没等到她的人影。所有的人都奇怪,这么一个大活人,又不能飞天遁地,她是怎么从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不知道,当他们在国际到达出口等她时,她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,穿了一件大大的连帽衫,戴一顶棒球帽,下了飞机,进了航站楼,乘扶梯直上三楼国际出发层,在最边上一个出口等了两分钟,就见一辆车飞快驶来,在她面前停下,她拉开车门坐进去,驾驶位上是她最亲爱的爱人。

       他来接她的机,就像她也去接他的机一样。两人相视一笑,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,一踩油门,绝尘而去。把底下望眼欲穿的记者们晾在那里晾了一个多钟头。

       这之后,他们在记者和大众的眼皮底下出席各种商务活动,到各处吃饭、打球,屡有路透,不见照片。就像她说的,见过她的人都爱她,观众都乐见其成,只要他们能在一起,大家都装看不见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一起拍电视剧,一起出国取外景,一起为新片宣传,一起辟谣,一起领奖。等所有谣言都止息,他们再官宣成为情侣,到这一天,大家都松了一口气。太好了,真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,每个人都觉得他们能成,有自己出的一分力。

       她就像她说的,从小跟她爸学钓鱼,虽然不是钓鱼高手,但怎么钓鱼溜鱼是知道的,她对待媒体也像在溜鱼,不时放一点线,一点一点放,越放越长,等鱼都没兴趣了,再一下子起钩。她在这行里浸淫二十年,早磨就了一身的本事和极好的耐性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谈了三年恋爱,不焦不燥,慢慢悠悠,就这份定力,就足以成为都市传奇。然后在一个春天的晦日,他们结婚了。

       春日迟迟,有鸣仓庚。

       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

 

       (正文完,后面有番外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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